宇詩-ys

       （十八）

       “仙君，您回来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青川欣喜若狂，急忙放下手中物什迎上来。

       长珩微微颔首，问：“水云天除了训练新兵以外，可还有其他事情发生？”

       青川思索道：“似乎是没有了？丹音仙子去军营了。已查出荣昊仙君与横死的三千仙兵有关，帝君把人关起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这两件我都知道了。”长珩淡淡道。青川吞吞吐吐：“仙君，帝君后来昭告众仙说是东方青苍用宵小手段控制了您，才致使您反抗他，这是怎么回事？您没事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隽眸微冷，说：“我没事。其中原因我自会找他说清楚。我此次回来你也无需跟着我，做你自己的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青川领命：“是仙君。”仍担忧不已。

       长珩在涌泉宫略作停留，便往渡业渊去。踏进此地便闻得喊冤叫屈之声，长珩冷眸如锋，径直往底牢走。远远的便见底牢尽头关着一个素衣若雪之人，长珩脸上戾气重了些，举手一挥，牢门轰然大开。他厉声质问：“容昊，你为什么要撒谎？为什么要把三千将士的死嫁祸给月族，挑起仙月大战？”

       荣昊徐徐倒上一杯茶，似家中待客一般和言：“牢狱里只有粗茶，你要不要陪我喝一杯？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怒喝：“你回答我！”

       荣昊眸中期冀淡了些：“你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了，又何须来问我呢？三千仙兵死于何种原因，对于你兄君来说真的重要吗？我不过是投其所好，给了他一个想要的理由罢了。如果他处死像我这样一个散仙，对他来说并无益处，可如果杀死三千仙兵的是东方青苍，又挟持了水云天的战神，有此出师之名，便可得水云天同仇敌忾。你兄君便可借此发兵苍盐海，将那里夷为平地。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冷道：“我绝对不会让他得逞。”

       荣昊沉声道：“月族连连内战，兵力孱弱，而东方青苍法力高强，可操纵业火，一人之力可敌万军。所以，如果你这个战神不参战，你兄君是断然不敢贸然行动的。能让你回来的方法只能是你身陷囹圄。所以无论你愿意与否，这场战争都会发生。而你，作为水云天战神，不可能视若无睹，你一定会回来。所以，我和你是一样的，我没有选择，你也没有选择。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忽冷笑：“你没有选择？你选择了和兄君合谋搅动风云，挑起三界数万年最大的战火。荣昊，如果你还把我当作朋友，你就告诉我你到底隐瞒了什么？你所做的一切当真是为了复活先战神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聪明人往往都没有好下场。长珩，我可以骗天下人，但我绝不会骗你，不知缘由，对你也许事件好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静默，良久，问：“你不曾骗我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荣昊移开视线，神色含愧。

       长珩低沉道：“我什么都知道。”他直直看着面前的人，而对面的人神情闪烁，根本不敢与他相视。长珩收回目光，漠然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荣昊仿佛如释重负，注视他离去方向，愧疚渐渐转作冷漠。

 

       云中水阁议政殿。长珩冷步长驱直入。守卫边后退边阻拦：“仙君，容属下禀报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让开！”长珩冷喝，视若无睹。守卫长矛横拦在前，长珩衣袖轻挥，将人击退倒地。他跨步进殿，云中君正和几位仙君商谈，见了他，皆是匪夷所思。

       “长珩？”云中君惊诧，眼光在他身后探视，无有士兵阻拦。

       长珩道：“若是攻打苍盐海一事，各位先行退下。长珩自会和帝君商量出可行对策。”

       仙君们看看云中君，迟疑未决。长珩命令：“退下！”

       仙君们噤声，执礼退下。云中君眸中含怒，质问：“你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径自夺过云中君手中册子，冷冷望着上面的排兵布阵，嘲笑：“不堪大用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长珩！”云中君厉声道，“你私闯机密之地，到底要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将手中册子掷开：“长珩倒想问问云中君你要做什么？此一开战，会屠害多少生灵你想过没有？”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傲然道：“本君如何行事，轮不到你来指责。身为水云天战神，你若是想临阵脱逃随便你。只是水云天众人都看着你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道：“你激将也没有用。我不会再为你征战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好哇。你和你那母神一样，都只会躲在背后做个贪生怕死之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还敢跟我提母神？”长珩怒气顿涌，“当初若非是你，仙月两族何至于此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简直放肆！来人，将叛变逼宫的罪仙长珩拿下。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哂笑：“不用白费力气了。云中水阁我已设了结界，就算十万天兵也休想破开。”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惊慌道：“你……你当真要逼宫谋反？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冷眼看他：“两族即将开战，多少生灵涂炭，你却只在乎我会不会逼宫？坐在这个位子上就这么让你冷酷无情？”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色厉内荏：“王者本就无情。”他暗查长珩状态，待人一丝松懈，暗中发动秘术攻击。长珩觉察，抬手将秘术斩于无形，指尖一点，封印了云中君法力。云中君惊惶不已，再出掌，已是一丝灵力也无。

       长珩不理会，只说：“三万年前，你觊觎月族银湖北冥，屡次派赤地出兵征讨，死伤多少士兵。月族无奈，逼迫东方青苍修习业火，复仇反攻。两族大肆开战，赤地同东方青苍同归于尽，封印十万月族士兵。可这一连串后果根本不是你所能控的。你不是想知道母神为什么临阵脱逃吗？我现在就给你真相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用法术压制云中君坐下，自己也坐下，元神离体，融入云中君眉心。

 

       只有五百岁的长珩昏迷不醒，神女怡若正用神力为其净化祟气。只是她明艳脸上已布满晶莹的汗，脸色十分苍白。先帝君于外殿吩咐属下：“务必护好云中君。”属下领命离去。先帝君移步怡若身旁，不敢出声打扰。待祟气净化，怡若已虚弱无力。先帝君扶着她，担忧道：“此前你与赤地合力击散东方青苍元神，再引息芸身上神力布下息兰圣印，已是元气大伤。如今息兰一族被屠，息芸不知所踪。凶神太岁又现世，只能苦了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怡若轻摇头：“我没事。长珩所中祟气总算净化完了。赤地和东方青苍皆已不在，长珩太小承受不了他的元神，那他下一个目标便是地位最高的云中君。”

       先帝君沉默良久，心痛道：“你还能坚持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怡若虚弱道：“可以坚持。我们时间不多了，月族仍在大肆反攻，云中君亲征，你去看顾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那你呢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南北二幽王和巽风兵力根本不及，却能一次次反攻成功，必有蹊跷。我得去查清楚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如果真是凶神太岁，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怡若朝先帝君浅浅一笑，说：“那珩儿就交给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怡若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尽力，或许，还能回来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先帝君心痛得拥她入怀：“我会时刻提醒众将，一旦有异，和众力来助你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两人分开拥抱，怡若于屋内设下重重结界，吩咐：“你们守护好小殿下，没有我的命令，不准他离开一步。谁敢违抗，绝不轻饶。实在看不住，便把他捆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守卫领命：“是！”

       怡若回首看看先帝君，轻轻拥抱他，亲昵道：“这几万年和你在一起，是我最快乐的日子。云中君已经能独当一面了，告诉他母亲以他为荣。我们的长珩还小，往后你多护着他些。让他开开心心的长大。”

       先帝君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，沉沉答：“好。我们等你回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怡若轻点头。隐身而去。

 

       两族士兵已胶着多时。

       此次敌军不知为何凶猛异常，个个如豺狼虎豹。仙族士兵被打得节节败退。他们本已反击攻占了地缝以南，眼看着就要越过地缝，将苍盐海的长明火据为己有。如今又被打退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先帝君甲胄加身，气势如虹。云中君脸含欣喜：“父神，您总算来了。为何不见母神？”

       先帝君未免提及凶神太岁军心不稳，只说：“她有要事要办。事有蹊跷，先撤回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欣喜神色渐转冷漠，敌军进攻，他不得已挥动武器退敌。长明火就在眼前，云中君心有不甘，领着队伍冲刺。先帝君多翻看顾，却仍不能斩尽祟气附身的月族士兵。更遑论反击太岁。云中君于其中太过引人注目，祟气全聚集在他周围。眼见着太岁障眼法幻化的一缕元神要袭击云中君，先帝君不假思索挡在云中君身前，颤声道：“撤回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父神？”

       “撤。”话音落，他便吐出血来，云中君看着狼狈不堪的众将领和仙兵，不得已撤退。

       月族士兵紧追不舍。到后来便不见了影子。

 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猛然睁眼，眸中错愕。

       长珩元神归位，直起身来，看着云中君冷冷道：“这就是你口中的临阵脱逃？父神替你受伤，至今还在闭关。现任神女现世，母亲本已不负神力，却还要为了你的野心耗尽元神镇压太岁。这桩桩件件，你从来没有真正想过其中原委。在你眼中，母亲是怯懦，是为了我临阵脱逃，可事实呢？你只会高高坐在那张冰冷的椅子上享受你的王权，你从来都看不见人和人之间的感情。云中君，你不配做母神的儿子。”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沉默，眼底暗淡，未有一语。

       那颀长身影已渐渐远去。云中君凝眸看着，微有怅惘。

       似乎也是这条路上，才几百岁的长珩一边挣脱仙侍呵护一边哭：“放开我，我要母亲。”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于大殿处理战后琐事，本已是焦头烂额，听见他发颤的哭声，怒气顿涌：“谁带他过来的？”

       殿内仙侍惶惶出殿去劝慰。长珩却不听，挣脱束缚直直奔了进来：“兄君，母亲去哪里了？”他拉着云中君衣袖哭喊：“你告诉我母亲去哪里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仙侍惶惶恐恐地道：“帝君息怒，我们马上带小殿下走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不。”长珩紧紧攥着云中君衣袖，“我不要走，我要母亲。我要母亲！”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恨恨道：“你母亲逃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小小的长珩愣了好一阵，猛然又哭起来：“你骗人。我要母亲。”他对仙侍又踢又打：“别碰我，走开。我要母亲。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轻轻阖眼，压下所有情绪，将长珩抱起来，安慰：“好了别哭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抹着泪，抽泣不止：“兄君，你带我去找母亲好不好？长珩要母亲。”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不知如何回答，只是等长珩靠着他哭累了，睡着了，才将人放到床上。仙侍拿丝帕替长珩擦脸，他接过丝帕，也轻轻地拭着他的脸。只是末了，他看着那张哭得绯红的脸，升起无限落寞。“为什么所有人都得宠着你呢？我也是她的儿子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回神，偌大的殿堂，哪里有哭声？已不知多少年前，此地就再无生气。长珩自小到大都是与他亲厚的，母神再未出现，父神闭关，水云天百废待兴。现在想想，那段日子，也只有长珩在他面前哭或是笑的时候，他才觉得心里有了些意趣。但他终是有恨，亦或许是嫉妒，冷落他的时候越来越多，后来便干脆连笑脸也没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兄君，长珩求你，别这样。”脑海内忽然浮现长珩惊慌又痛心疾首的央求他，那是长大后的长珩第一次在他面前含泪，而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呢？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深呼一口气，抛开杂念，脸色含了恨，这一次，却是恨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“假惺惺！”

       东方青苍冷语传来，云中君惊惶看着来人。“东方青苍！来人。”话音未落便被一掌打得破口吐血。他口齿含糊：“你如何进得来？”

       东方青苍睥睨着他：“本座想去哪便能去哪。”他又翻动手中灵力，狠狠一掌将人掀起，砸在御座上。御座轰然碎裂，随他一起滚落。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匍匐在地，口中鲜血直流，被碎片割破的手掌亦淌着血，任如何也使不出力气。

       东方青苍勾起一抹冷笑：“本座若是长珩，定然杀你夺位。”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恨恨道：“你杀了本君，苍盐海今日，便会是一片废墟。”他欲挣扎起身，东方青苍再一掌打他趴下。

       “本座此生还从未见过你这样冷血又大言不惭的人，连自己的亲人都不信任，甚至欺辱。他是你弟弟，你不爱他护他，反而罔顾人伦，只为了觊觎那点仙灵。你真是连水沟里的蛆虫都不如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咳。”云中君不断咳血，“你没有资格说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东方青苍不予理睬：“他不忍动手，本座便为他动手。”说罢又是狠狠一掌。云中君猛然砸地，险些昏厥。

       东方青苍冷冷居高临下，蔑视道：“本座不杀你，不是怕你，而是留着你这半条小命制衡水云天。你不爱护的人，本座视若珍宝，若他在此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，本座都要在你身上加倍讨回来。你记住了！”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怒盯着他，手握成拳，费力站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东方青苍隐身消失，根本不屑一顾。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捂住灵脉翻涌的心口，强压下痛楚，唤：“来人。”守卫进屋，他道：“收拾干净。不许透露一个字。”

       守卫照做。云中君转进内阁换衣物。

 

       军营中此时正练习排兵布阵，一声声高呼震彻云霄。一时有仙兵见了长珩，惊喜道：“长珩仙君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众仙兵都看过来，个个洋溢着喜悦：“是长珩仙君。仙君回来了。”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“仙君，您没事了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微微颔首，回应各人的礼。“辛苦各位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此前多有得罪，还请仙君见谅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都是月族该死，害我等误会仙君。仙君放心，此次征战苍盐海，我等定会全力以赴。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未予置评，只淡淡点头以示知晓。丹音迎上来执礼，长珩同她步进殿中，问：“怎么样？”

       丹音回：“我带着小兰花去了息山，但是她对于那儿好像没有记忆。当年息兰一族被屠之人，我也未在归墟之境中找到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一个也没有？”

       丹音思索道：“息兰一族是有的，但是三万年前被屠戮的没有。仙君，丹音法力还无法在息山探出究竟。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让所有元神凭空消失呀？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亦思量：“目前为止，恐怕只有三个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谁？东方青苍？先战神？还有谁？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道：“别猜了丹音，这些日子辛苦你四处奔波。我还有事需要去查查，先走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丹音点点头：“那长珩仙君你小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微微颔首，告辞离开。

       回涌泉宫，长珩于寝殿设下结界，吩咐：“没有我的命令，谁都不许进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仙侍们领命退下。长珩步至内室《忘归》画前，挥手结印，将朦胧的山水还原。他伸手触摸画卷，尖锐哀嚎声顿时涌向脑海。长珩急忙收手，缓缓将画卷关上，收于掌心之中。

       他神色些许阴鸷，欲再次前往底牢质问清楚。才出寝殿，便见云中君垂手立于殿外。

       仙侍惶惶道：“帝君来了好一阵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吩咐：“退下吧。”仙侍退下。长珩看向云中君，冷道：“你来做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平静道：“那日冒犯你，是兄君做错了。长珩，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垂眸，视线移向他处，黯然道：“以前的种种我都可以不计较，但这件事我没有办法原谅你。以前的兄君早在三万年前就已经死了，不是现在这一具没血没肉的空皮囊。我回来也不是为了你而战，而是为了三界安宁。如果，你还有一颗悔过的心，就多去看看水云天和云梦泽的子民们，做好一个帝君，让所有人都得到安宁。”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垂眸不语，压抑着伤痛，仍不免外显咳了两声。

       长珩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，冷语：“从今往后，你好自为之。”

       云中君看看他身后的寝殿，静静道：“涌泉宫永远给你留着，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。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未语。云中君徐徐转身，踏着沉重步伐离去。

       长珩沉顿好一会，抛开繁杂心绪，淡淡道：“来了就别躲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东方青苍现身，上前将人揽进怀中，语气颇为赞赏：“整个水云天，就你发现了本座。长珩仙君真厉害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我兄君是你伤的？”

       东方青苍颇为自豪：“敢动本座的人，本座留他一命已是天大的恩惠。居然还敢来惺惺作态。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道：“胡闹。不是说不干涉我吗？怎么又跟来？”

       东方青苍双手拥着他，蹭在他耳边软语：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。何况两日没见，在下已苦思无力矣。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被他挠得痒痒，挣脱出来：“堂堂月尊，羞死人不？”

       东方青苍捧着他的脸凑上去吻住，温存半晌方离开：“好了，本座又有活力了。那本座回去了，照顾好自己。”

       长珩无奈笑笑：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东方青苍扬起浅笑，隐身离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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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情很是复杂。